咽喉夺食
“你吃饭没有？”每次进家，母亲总会关切地问我。
我告诉她已经在火车上吃过了，要她别张罗并赶紧坐下来陪她聊天。聊着聊着她又会反复问我吃饭没有，我只得一遍又一遍回答她。我知道母亲这是脑萎缩典型的病状。
不过，如果我一进家门就听她的端碗吃饭，她就会心满意足地看着我进餐，我吃得越香她越高兴，而且过后不会再问吃饭的事情。
民以食为天，我知道老母亲是被当年缺粮饥饿的日子弄怕了。作为母亲，眼看自己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挨饿却无能为力，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记忆啊！
提起往事母亲依然愤愤不平：“她（炊事员）太可恶了！竟然将裤子荷包改成米口袋，成天偷米，害得大家断炊。你还记得么？”
“记得记得！”五十一年前我十岁，第一次体会到断粮恐怖的情景，怎么忘得了呢？
身为长子，我对断粮事件记忆犹新，那简直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：月末的最后三天，竟然找不到一粒米下锅！
受害者远不止我们一家，因为学校食堂的炊事员窃米后逃之夭夭不知去向，而此前当局不准单家独户开伙，全体在校搭伙的教师及家属都没能躲过这一劫。
“我还记得你用牛皮菜切碎后放到蒸锅里蒸熟，搁点盐后给我们当饭吃。”
“三天哪！整整三天粒米未进，可怜三毛吃得十个手指头肿得发亮……”母亲的眼中噙满泪水，陷入痛苦的回忆中。
我轻轻拍拍她的肩头安慰她：“好在一切都过去了，过去了！”母亲摇摇头：“四个娃娃，四个男娃娃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她（炊事员）怎么这样缺德呢？”
我也奇怪，那时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了了之呢？换着后来的任何时段，这只硕鼠不死恐怕也得脱层皮吧？
“要是你们四兄弟走（夭折）了一个，我才不好想啊。”
“你看我们一家不是活得好好的吗？穷人家的娃娃生命力强得很呢！”母亲这才笑了笑。不过她的思绪依然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：“后来你得了浮肿病，你还记得不？”
我当然记得，是母亲最先发现我有些浮肿，让我到南明区医院检查。医生的诊断证明书上的结论是“三十一号”病。天知道这是哪位天才专家为代替浮肿病名称发明的代码，至今我依然无法弄明白。
凭着诊断证明书，我在学校领到一斤白糖和二斤糠饼干。回到家里，母亲分给三个弟弟每人二块饼干，然后告诉他们：“这是留给哥哥治病的东西，知道不？”兄弟们默默点头，羡慕地盯着我。那神情仿佛在说，要是我得病多好啊！
最后我补充道：“现在好了，那时是没得吃，现在是吃不了。”母亲点头称是，终于露出了由衷的笑容。
2011-9-2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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